貍：呼吸

咇……咇……咇……咇……

我一直以為，我的一生將只會聽到這聲音，沒想到，我會遇到他。

「s，我是I 啊，很久沒見了，妳還好嗎？我帶了你最喜歡的鬱金香。對不起，我來晚了……」就是這句話，改變了我的一生。

老實說，我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有點含糊，就連時間、回憶……很多很多事情我已搞不懂。我就是一直躺著，嗅到死寂的氣味，聽到咇、咇、咇的聲響，知道自己的床位是S27，然後什麼都感受不到。我已忘了為何這樣，只記得媽媽由每次來都哭，到後來不哭了；只記得爸媽由最初天天來，到一星期來一次，到一個月、幾個月……直至不再來。我就只能呼吸著。

I 每個星期都來2次，就在星期三和星期六的下午。他每次都會帶來一束鬱金香，放在我的床側，然後坐在我身旁跟我說話，或讀報，或幫我按摩。

「你記得那次嗎？你說：『你不會畏高吧？』然後帶我坐那越礦飛車，我雙腿發軟得幾乎下不了車，臉色都發青了，還死充說沒事。你輕拍我的肩，然後說著一起買雪糕。那時候，其實我看到你的眼神，是擔心我吧。」

「我昨天去了我們上次吃手打烏冬的店子，不知是水準差了，還是因為你不在，我竟覺得一點都不好吃。」

I 絮絮地說，都是些回憶，或是一些家常話。無論如何，我怎樣都記不起。我真的有過這樣的回憶嗎？我的腦海中，怎麼從沒有和這人一起的回憶呢？我很疑惑。

漸漸，這個陌生人變不陌生，我開始期待他的來臨，而我的生命也不再只有呼吸聲。因為他，我有了時間的概念，我有了一段段甜酸苦辣的回憶。有時我會想，大概只是我忘了，我應該是叫s吧，我們應該是相知的吧。

嗅著唯一懂得的鬱金香花香，我知道他來了。

「s，今天過得怎樣？外面天氣很冷，幸好你一直待在這裡，至少不會冷病。」我想像，他在一邊說，一邊插好鬱金香。

我聽到拉動椅子的聲音，很近。他坐下，大大的深呼吸。「今天看新聞，又有高處擲漒水彈的事件了，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擲漒水彈嗎？因為社會有太多不公平的事了，這是控訴，是控訴。弄傷了很多人……是肉體的傷，一定很痛吧。s，你會覺得痛嗎？心痛啊﹗要不是那段濕滑的公路，那個粗心的司機，你已和我快快樂樂的生活，你根本是應該幸福的﹗……我知道的，你的心一定很痛。讓我幫你，不呼吸便可以，靜靜的，然後不會再心痛……」

一片寂靜，我覺得自己變小了，越來越小，像快要消失。

護士說：「I 先生，很少社工像你這樣好，每星期都來兩次看x，真是……」

咇……連綿不斷的一聲，將世界凝住。